亲爱的,有一些遗憾在我们的人生中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奶奶她已于3月3日离开我们了。
接到小舅的电话,得知这一消息,无法置信,
想在小长假回去看看她,
给她剪剪指甲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我非常难过,相信你也一样,
但是仍然请你尽量平静地看完这封邮件,
以及尽量平静地过接下来的生活。
奶奶已经火化安葬了,
安葬在和爷爷的合葬墓里,24年之后,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据说她走得十分平静,没有痛苦。这可是我们稍感安慰之处。
虽然你势必会非常难过,然而逝者已逝,
奶奶一定希望我们好好继续自己的生活,所以,你要听她的,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可乐。
—《写给姐姐的信》
今天杭州已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春之景象。
今天是奶奶的头七。
我在3月5日早上得到消息,整天一直感觉面门发紧,紧到眼珠快要从内眼角挤出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在忙碌或是有事情要用脑的时候,一切都与平时无异,而一旦事情忙完,脑中立时开始想,这是真的吗?
回想3月3日那天,前一夜安睡,晨起到公司,高效地完成了几件事情,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没有任何异象,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就在这一天,我奶奶没了,我没有奶奶了,她竟然没到梦里来跟我说下她要走了。
人的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
跟姐姐聊,姐姐说她“最早记忆中奶奶的模样,是短发,还挺黑的,那会儿还不驼背,很精神的。”我说“我记忆中最清晰是最后一次见她的样子,就是去年过年时候的样子,因为洗头已经不方便,所以给她把头发理得很短,像个男生一样,脸皱皱的,抿嘴笑,可爱得很。”
姐姐小时候常常跟在奶奶身边,在奶奶家捅过不少篓子,比如带上同个家属院的小小朋友自行去了挺远的体育场。奶奶真是急坏了,所幸彼时社会尚单纯,两位小朋友后来被找到了。这件事在家常被提起,每次说到此事,奶奶总是宠溺的嗔怪姐姐说:“哎呀这个娃可把我给急坏了!”然后姐姐就对奶奶又搂又抱地撒起娇来,到2011年她们在青岛最后一次见面时,依然如此。
印象中只要一放寒暑假,姐姐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奶奶家,一刻不耽误,直到后来远离家乡。
从有记忆时起,我们就是叫奶奶为“奶奶”的,好像原因是这样,年节回到奶奶家,一众小辈都叫“奶奶”,唯我和姐姐要叫“外婆”,这让人难以忍受,奶奶说,那么,就叫“奶奶”吧。
相较而言,我对奶奶的记忆在时间的长度上或许更长一些。
我天性纠结,小时候总是要在爸妈和奶奶之间纠结,一方面不舍得爸妈,一方面又觉得为什么姐姐可以跟奶奶那么长时间而我不可以。奶奶常说我的一句“名言”:连皮8天。这个典故是说有一个假期我十分火大地跟大人们计算呆在奶奶家的时间,算来算去加上来回坐火车的时间一共只有8天,所以就说:“你们算一下,我呆在这儿,才几天?连皮8天!”
在奶奶家呆着,意味着欢乐。奶奶做好多好吃的自不必说。一群小孩,忙着联合起来捉弄表弟、捯饬表妹,里里外外折腾得不亦乐乎,把四处搞的乱七八糟,奶奶亦乐呵呵,从不责怪。
爷爷去世后有几年,她很爱打麻将,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在她的小小的房子里,几个中老年人围起来,麻将一打就是一天,不走动不舒展,三餐将就,输了还会不高兴,这件事看上去真是一无可取。但大家的反对也都没什么用,甚至奶奶还为此生过气。于是我们给她的麻友们一律取了外号,其中一个由于长得高大被取为“擎天柱”,但又觉得“擎天柱”是好人,所以又改成“威震天”。
但好像如果只有我一个小孩在家遇上家里开桌,我就会给他们倒水什么的,包括“威震天”,那时候也许有8、9、10岁的样子,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什么心态了,大概就是觉得既然要打,那就打得舒服点。奶奶貌似还因为给他们倒水什么的夸我“懂事”。
多年后奶奶年事渐高,大家想让她适当地打麻将的时候,她已经笑着摆摆手说“不行了,腰疼”。
爷爷去世后,她孤独地过了24年,最初那几年她到底在想什么,是何种情绪,年幼的我难以触及,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她那时是用打麻将这件事占据自己的时间和大脑,以免时时面门发紧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想“哦,他是真地走了。”
姐姐读大学和读研的那些时候,假期在奶奶家,我们三个都睡一张床,睡在床上卧谈。她是稀有的开明大方的老太太,所以我们的少女心事从来都毫无顾忌地跟她讲,有时嘱咐说“不要跟我爸妈说”,她说“不说,绝对不说”,虽然有时会忘了这茬,还是跟我爸妈说了,但这好像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下次继续跟她讨论这些事情。
有一年,大约是暑假的一天,和姐姐躺在床上,讨论“生孩子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奶奶进屋来,然后我们马上拉她入伙,让她给讲讲,然后奶奶就十分通俗易懂地说:“就是很疼地又像拉尿又像
屙屎的那种感觉。”说完我们三人就都笑倒了。
这样可爱的老太太,是我奶奶,这得是多大的福份。
奶奶头脑清醒,洞察世情,但大部分时候她也不怎么说出来。
我所见的,她的后半生,即便最后生病,行动不便,也是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的。
工作以后,
我基本尽量争取每年看她一次。到后来,每次要走的时候,都不忍心看她的眼睛。她每次都会坚持要送我出门,分别时,我常常故作轻松地跟她说“奶奶你好好保重身体,我明年再回来看你。”仿佛我这么一说,她就会好好地等我到来年。奶奶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也许她自己心里总是把这一眼当做最后一眼的。我完全没法看这样的眼神,我需要赶快转身离去,免得眼泪冲出来,不能让她看见,因为刚刚告诉她让她再好好地、好好地活一年,我怕眼泪冲垮了我们的信念。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借助助行器送我到门口,我像以往一样抱她亲她,故作轻松地说“奶奶你好好保重身体,我明年再回来看你。”她的那个男生头发型真是好萌啊,眼神也好萌啊,睁得大大的,让眼眶有足够的空间稀释分别的眼泪,我的奶奶,她好像预感到这次是永别了。
这一幕将永刻我心。
奶奶常说“人死如灯灭”,而我总觉得人死后会有另外一种形式的存在。
因遗憾难言,唯有跟她本人说说,盼她入梦来。
不过若她已然安心离去,那人世间的牵跘也就不要挂碍住她了,只愿她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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